“我最讨厌的就是乐评人。”Gai在节目中直言。

大张伟也曾在节目中调侃当下一些乐评人只会断言音乐“没有思想”“没有内容”,却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虽是逗乐的综艺梗,但也确实反映出乐评界的尴尬现状:当前的市场环境里,乐评人和音乐人、乐迷之间存在着激烈的对抗情绪,音乐人认为乐评人没有资格审判自己的作品,而乐迷则认为,乐评人的论断不能代表自己的心声。

乐评人每次举起话筒,常常衍变为无止境的撕逼。

综艺《乐队的夏天》

个性化的时代,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乐评人”这个角色?

乐评人、音乐人和乐迷之间,又该如何抵达共识和共情?

音乐与其说是关乎事实,

不如说是关乎可能性

音乐综艺打破了既有的圈层格局,重塑着音乐市场,说唱、摇滚、歌剧等曾经被归置在“流行音乐”对立面的音乐类型,正在通过大众媒介的传播走向更广泛的受众。

少数人的热情如何点燃更多人,恰好需要更多“干货”去破除审美的壁垒。

从地下到地上,乐评人们的发声是不可或缺的环节。

身为音乐“发烧友”,他们自然不缺基本的音乐素养,但有时,所谓的“专业性”一不小心就会遮蔽音乐的更多可能性。当他们习惯于用俯视的视角去审视音乐,难免陷入“鄙视链”的怪圈,很容易变成冰冷的说教而失去音符里涌动的温度。

倘若乐评人们愿意放低姿态,以更包容、更开放的心态聆听和思考,或许就不会因为过于“卖弄”而招人烦。

听听乐评界大前辈格雷尔·马库斯是怎么说的:

我并不热衷于弄清那些歌曲的含义,我只热衷于弄清自己对它们的反应,以及其他人的反应。我想聆听音乐,从而进一步贴近它——我想深入它的内部,追逐它,而书写它、思考它、深入它、追逐它,这就是我的方式。

其实,无论是超级乐迷、专业乐迷还是大众乐迷,我们都在参与构建和编造音乐所赋予的意义。乐评人,更要对多元的音乐形态予以平视,用有力的语言揭开这些繁杂的意义,引导听众欣赏和思考,而非以“听不懂就是好”来标榜专业性。

综艺《乐队的夏天》

乐评如何才能言之有物?

比如马库斯在评述鲍勃·迪伦的经典歌曲《时代正在到来》时,不只从歌词的含义和旋律的氛围进行阐释,更是自歌曲的历史背景剖析种族隔离问题,甚至结合彼得·汉德克的小说《短信长别》以及约翰·福特的电影《青年林肯》进一步论证,最后,他藉歌名“在风中飘荡”隐喻暗流汹涌的复杂政治生态。

马库斯的乐评里没有出现“内容”、“思想”这样的空泛字眼,而是用丰富的信息量去揭示歌曲中所包含的内容和思想,深邃但绝不空洞。

马库斯最常说:“音乐与其说是关乎事实,不如说是关乎可能性。”乐评人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可以带领人们看到音乐更多的可能性。

评论家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们

去看、去读、去听

五条人通过《乐队的夏天》成功出圈,然而,被广泛讨论的多是仁科的“幽默有梗”,鲜少有专业的乐评人严肃地探讨其作品中的音乐性和文学性,商业属性和娱乐属性严重挤压艺术属性的展现。

如果我们仅仅围绕有没有梗、好不好笑来讨论一个创作者,用娱乐工业塑造的人设标准去评判一名艺术家,损失的不单是个体的斑斓色彩,更是时代的幽深内涵。

综艺固然有拓宽作品辐射范围的积极影响,却也难免陷入重点偏误的怪圈:音乐人的综艺表现力被镜头层层放大,音乐在不知不觉中沦为配角。此时,乐评人的登场显得更为关键。

综艺《乐队的夏天》

拨开腥风血雨,最重要的不过是:回归音乐本身。

“你不能靠着他人受苦的场面救赎自己。”1972年,孟加拉慈善演唱会云集包括迪伦在内的众多摇滚巨星,当人们为之欢呼尖叫时,身为乐评人的马库斯则清醒地指出这场盛会在艺术上和政治上几乎都不具备“危险性”,不过是一场自我救赎的盛大幻觉,提醒听众警惕其中的虚无和空洞:

西方文明中某些最愚蠢的理想让我透不过气来,然而让我高兴的是,就连巨星们的光环也无法掩盖整个活动彻头彻尾的空虚。

孟加拉慈善演唱会

“在某种程度上是第一代流行乐评留给这个世界的意义或是胡扯。”尽管马库斯自己并不认为乐评人界定的标准是无懈可击的,但他始终坚信乐评自有其意义和价值。

乐评人是严厉热烈的旁观者,让乐评落回音乐的本真,用专业的评说帮助外行受众去看、去读、去听音乐内外的丰富信息。

每个作者都有他的评论家

正如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赞助人,每个作者也都有他的评论家。

乐评人首先必然是一名乐迷,但是,他们的“追星”绝不只是停留在表面的“花痴”,而是需要将热爱转换为具有专业的评说,让普通乐迷们理解艺术家们因何而伟大。

作为鲍勃·迪伦的头号粉丝,马库斯就将“乐迷”做到了极致。他谈论鲍勃·迪伦的乐评之所以被奉为圭臬,正是因为他认真而持久地跟随鲍勃·迪伦四十余年,观察其创作的微妙变化,力求更立体地还原创迪伦的思想。

《时代正在改变》

1968年至2010年间,他长期研究鲍勃·迪伦的作品,这一时间跨度几乎涵盖了迪伦的整个音乐生涯,输出的乐评篇章相连,勾勒出迪伦的创作脉络,也串联起美国社会文化的变迁:

时代正在改变,人们迎来摇滚的黄金时代。60年代,人们将流行乐和摇滚乐视为垃圾,愤怒的嘶吼、疯狂的躁动被视为年轻人虚伪的放纵,但鲍勃·迪伦改变了大众的偏见——1965年,迪伦从民谣音乐走入摇滚乐,自由地表达自己,确立了摇滚乐剥离伪饰、呐喊自由的基准。

时代正在改变,70年代迪斯科浪潮席卷而来又迅速褪去。过早的荣光投下长长的阴影,迪伦被困在自己的影子里,千万拥簇中,他同样有着普通人的茫然和脆弱。经历了长达二十年的挣扎和试炼,“七年的时间做这个,八年的时间做那个”, 十几张风格驳杂、水准不一的专辑,迪伦在激烈的音乐市场竞争中艰难地成为他自己。

时代正在改变,Z世代的音乐更加让人眼花缭乱。迈过耄耋之年,早已功成名就的迪伦还在不停地创作和表达,不断延伸自己的边界,今年3月,他发布了最新单曲《Murder Most Foul》。如马库斯所说:“那个很多人已经准备埋葬的男人已不再是流行乐方程式中的一个因子,却仍然在与时间作战。”

乐评人,应该是如马库斯一般耐力持久的“超级大乐迷”,长期跟踪音乐人的成长,洞悉作品内外的历史文化面貌。

格雷尔·马库斯

“要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并且用有力的词语与极度的洞察力去揭示。”迪伦一生致力实现的箴言,一样是乐评人应当努力达成的目标。

乐评的价值不在于下判断、下结论,而是“深入它的内部,追逐它,而书写它、思考它、深入它、追逐它,”揭示音乐传递的真相,引领听众入门与思考。

“聆听你未能听到的,或者精准言说你所听到的。”《纽约客》对马库斯的评价,揭示了乐评人的本真模样。

音乐,值得被讨论,也应该被讨论。

我们当然需要乐评人,同时,也呼唤一个更包容、更成熟的市场环境。